那真是好长的一段路。
从医院到爸爸家,计程车七扭八歪绕了好些个拐角,她以前从没发觉那条路那么长。
长到每一分每一秒,都好似在给她反悔的机会。
但她到底还是没回头,紧握着哥哥的手,惶惶不安看着挡风玻璃前渐进的道路。
其实回头也没用。从妈妈这么多年也没回来找过他们的作为来看,妈妈当时估计在他们俩离开后就走了。可能还有些迫不及待,谁知道呢。
最后哥哥付车费花了二十八块钱。
二十八块,是她途经人生转角的过路费。
谢姝妤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走错路,但即使再苦再累,她也从没后悔过,因为她有哥哥在身边。
那段最艰苦的日子,她和哥哥还是找工作都没法找的年纪,谁雇佣谁犯法,每月只能靠妈妈往卡上打的一千块钱艰难度日,数着下顿吃上顿。他们常常食不果腹地抱在一起,互相取暖,到了冬天连暖气费都交不起,深夜里寒风瑟瑟,吹得窗户震响,她冻得浑身发抖,谢翎之就张开翅膀,把她圈进怀里抱着她睡。
那年他羽翼初丰,她暖融融窝在他翅膀里,听他讲故事书上看来的笑话,他从日渐充盈的人际交往中练就了一张巧嘴,寥寥几句就能逗得她咯咯直笑。她笑出了汗,渐渐也就不觉得冷了。
她躺在他温暖的羽翼上安眠的第一个夜晚,她想,她好像还是一只灰扑扑的小猫。但是哥哥把她的毛舔干净了。
那一刻她觉得他们会永远在一起,度过未来无数个深冬腊月,赏着焰火听炮竹,迎接一岁岁春暖花开。
可是现在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?
谢姝妤停下按揉耳朵的手,额头轻靠在微微震颤的车窗玻璃,击打在玻璃外的雨点声啪嗒啪嗒,于耳边无限放大,惹得她心烦意乱。
——谢翎之要是真想跟她发展成情侣关系,那要不就随了他算了,这么僵下去真的没意思。
谢姝妤突兀冒出这么个念头。
然而这个念头转瞬就在大脑皮层打了个滑,一崴脚触及到某根禁忌的红线,警铃惊声尖鸣,骤然把这飘渺的念头撕得四分五裂。
不行,不行,不行,这是错的。
谢姝妤双手捂住脸,掩住痛苦难当的神色,有两个小人在她脑海中激烈交战。
一个说:反正老哥也不是认真的,这不前天刚被她拒绝,第二天就应下美人oga的聚餐邀请了吗?他那一肚子花花肠子哪有什么真心,肯定是被生理欲望刺激出了对她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。当然,她肯定也是。所以别那么较真了,就把这当做一场情侣游戏,陪他玩玩呗,又不损失什么。
另一个却说:不行,这是绝对不能犯的错!他们俩是亲兄妹,一个爹一个妈生的,她就是痴呆了那天也知道不能跟自个儿亲哥接吻上床……噫,光是想想都好奇怪。虽然现在爹妈都不管他们了,但是万一被别人发现怎么办?他们以后怎么过日子?
俩小人你来我往吵得惊天动地,谢姝妤感觉脑子都要裂开了,她抱着头,短促地小口呼吸,心跳不断加速,几乎要冲出肋骨。
她急切需要点东西帮她镇定脉搏。她慌不择路地扒开书包,一顿翻找,在书包底下找到了最后一支抑制剂。
她拔掉针帽,来不及对准血管,直接冲手腕扎了一针。
世界逐渐安静了。
谢姝妤脱力地靠着椅背喘气,出了一身冷汗,活像刚从鬼片场地逃出来一样。
……那些破事还是等以后再想吧。
她偏过头,想看看景色舒缓下心情。?
这大街,怎么有点陌生?
——靠,坐过站了!
谢姝妤猛得抓起书包站起来,飞奔到司机师傅身边,“师傅!麻烦停下车!我、我坐过站了!”
司机显然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,轻车熟路踩下刹车,打转方向盘,将班车缓慢停靠在路边。
司机问:“你在哪下车?”
“青岗小区。”
“哦,那才过了一站,不远。”司机摁下车门开关,“下去吧。打伞哈,这会儿雨下大了。”
谢姝妤连声道谢:“好的,谢谢师傅,麻烦您了。”
司机摆摆手。
谢姝妤打伞下了车,愁眉苦脸地往回走。
幸好没过站太远,从这里到她家,应该二十分钟就能走到。谢姝妤掏出裤兜里的手机看了眼时间,然后点开百度地图,输入地址,跟着导航走。她有那么一点路痴。
夜色中雨帘渐密,重重雨幕间,依稀响起脚步声。
哒,哒,哒……
些微疼痛的耳朵耸动两下,谢姝妤眼神一凛。
——有人在后方疾跑,而且跟她同一个方向。
谢姝妤蓦地转头望去,只见一个高瘦的黑衣男性正大阔步冲向她,带着一股来者不善的悍然气势。
谢姝妤下意识僵了一瞬,浑身血液骤然冷凝,下一刻她猛得迈开腿,奋力往前跑!
什么东西?变态?强盗?杀人犯?
谢姝妤擎伞的手都在抖,好几次雨伞差点被风吹飞出去,她湿淋淋的双手死死抓住伞骨,后来干脆收了伞抱在怀里——这伞可是她哥用竞赛奖金给她买的,六百多大洋呢,不能丢!
谢姝妤一边跑一边眯着眼四处张望,企图寻求帮助,奈何这会儿深更半夜的马路上根本没什么人,周遭又大雨滂沱,就算呼救也基本没人能听到,她没法子,只得节省力气全用来奔逃,希冀能够尽快到家。
可背后那人居然也加快了速度,愈发沉重响亮的脚步声听得出他们的距离在飞快缩短。
“喂!站住!”那人突然大喊,嗓音低而浑厚,在雨夜里跟索命鬼一样。
谢姝妤骇得腿一软,差点摔倒,她竭力稳住心神,泪水迷蒙的视野里忽而出现一束灯光——是张姨的水果店!她顾不得地砖缝隙溅出的脏水,拼尽全力冲了进去,裤腿眨眼间湿了个透。
正在搬货的张丽见她一身狼狈地冲了进来,不由吓了一跳:“妈呀,姝妤?你这是怎么了?”
谢姝妤抱着伞跌跌撞撞跑到张姨身后,抓着她的衣服惊恐战栗,“张姨……张姨……有人在追我!”
“什么?!”张丽当即放下水果筐,抄起砍甘蔗用的大砍刀,气势汹汹对着门口,顺便一嗓门叫来看门大黑:“大黑!过来!”
一只叁岁大、五十四公斤重的黑色卡斯罗犬啪嗒着四只爪子迅猛冲了过来,威风凛凛护在两人跟前,一对铜铃般的眼睛凶恶盯着门口,通体黑亮的肌肉遒劲膨胀。
谢姝妤胆战心惊地躲在张姨和大黑身后,歪头看向门口,心率极速升高。
涉水而来的脚步声一下比一下清晰,不多时,那个黑衣服的高挑人影便出现了在灯光下,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雨水,眉眼漆黑,短发棕黄,侧耳还戴着叁枚小耳环。
谢姝妤一怔。
“周长琰……?”
周长琰看清店内的阵仗,同样一怔,他扭头看了眼身后,疑惑道:“你们防谁呢?这附近有抢劫的?”
谢姝妤:“……”
看清周长琰的面容,张姨竟放下了砍刀,亲切喊了声:“哎哟,这不是小周吗!”
谢姝妤:“?”
她茫然问:“张姨,你认识他?”
张姨兴冲冲道:“认识啊!这小伙子上个月刚搬来这边的,这两天一直在我这帮我搬货。欸,姝妤你也认识他吧?我刚才听你喊他名字。”